第5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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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三院急救中心搶救室內最裏面的一張病床上, 楊娜身上接著心電監護，像是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，在她的床尾，站著一個穿著睡衣的阿姨, 正滿臉焦急地看著旁邊的醫生。
急診醫生看了眼楊娜, 又看向床位的楊娜的媽媽, 說道：“血壓心率都正常，沒什麽事了, 盡量不要刺激她的情緒。”
急診醫生說完又看了眼楊娜，“先留觀？”
楊娜點點頭, “謝謝。”
急診醫生笑了笑，叫人把她推到留觀病房，楊娜媽媽在後面跟著，等到了留觀病房楊娜媽媽說道：“剛剛那大夫怎麽回事，人都暈了他還說沒什麽事。”
“你是醫生還是他是醫生？”楊娜聲音疲憊問道。
“娜娜你怎麽說話呢？媽媽這不是在關心你？”說著她坐到床尾, “你也是氣性大, 我就說兩句, 你就受不了了，這些年你在外面脾氣都養大了。”
楊娜閉了閉眼, 即使現在吸著氧, 她依然感覺自己似乎是又喘不上氣來了, 她臉側向與母親相反的方向，說道：“你回去吧, 我在這裏沒事。”
“你在這躺著我能放心回去？”楊娜媽媽倏地看向女兒，見她把頭轉到了另一邊, 她嘆了口氣, “我說話你不樂意聽我就不說了, 一會曹靖到了我就回去，不在這礙你的眼。”
楊娜轉過頭，一下子情緒激動了起來，“誰讓你叫他來的？”
楊娜媽媽，“你爸又不在這，你出事了我不叫他叫誰？”
楊娜咬咬牙，“媽，我和曹靖已經離婚了。”
“你別跟我說這個！”一說到離婚，楊娜媽媽語氣也變得激動了起來，“你說離婚就離婚，要不是曹靖他媽跟我說了，我和你爸還被你給蒙在鼓裏！我就搞不明白了，你天天不著家，家裏都是曹靖在照顧，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一定要離婚，你是日子過的太好了燒的嗎？”
這樣的話楊娜從離婚前聽到離婚後，以前她婆婆說，現在她媽媽說，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，還有類似於“不就是生個孩子，哪個女人不生孩子。”“年齡大了不好生”這類的讓人窒息的話。
起初她還能一笑置之不當回事，可日積月累，聽的越來越多後，到現在，再聽到這樣的話，她下意識就覺得非常煩躁，並且惡心想吐，她不明白父母把她培養出來，從小教她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，怎麽現在一下子就又要讓她變成一個生育機器一樣，她連自己選擇什麽時間生育的權利似乎都沒有。
從前，下班是她非常期待的時刻，而如今，下班成了她每天最不想面對的時刻。
下了班，到了家，既要處理和前夫的財產分割問題，等著人來把家裏屬於他的東西搬走，又要面對母親的責問。
“你為什麽要離婚？”
“你知道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影響有多大嗎？”
“你以為你二婚還能找到一個什麽樣的？”
“別人都能生孩子，你為什麽就不能？我不也生了你，現在日子不也過得很好？”
“曹靖對你夠可以了，你天天待在醫院，下了班也是捧著電腦忙個不停，換別人早不跟你過了，兩個人過日子就是互相遷就，他天天對你噓寒問暖，你就生個孩子怎麽了？早晚不都得生？”
不知聽了多少遍的質問在她今天回家，母親對她的挑剔聲中如同利劍一般刺進她的腦子裏，讓她忍不住想要逃離那個家，逃離那個讓她無法呼吸的地方，所以她暈倒了。
楊娜眼睛看著留觀病房的天花板，眼角有淚流出，她不知道她只不過是想晚兩年要孩子，怎麽就成她的錯了？她不過是拒絕了他們的提議而已，怎麽就成了所有人口中自私任性的罪人了呢？
楊娜的前夫曹靖來的時候她依然楞神地看著天花板，曹靖看她這個樣子也嘆了口氣，讓前丈母娘到一邊休息，他走到床邊說道：“我知道你最近心理壓力很大，我也一樣，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，我也在找原因。”
楊娜看向他，她聲音很輕，“我以前和你說過，我的專業意味著我以後會很忙，你當時對我說沒關系，你可以照顧家庭。”
“是，我是說過。”曹靖苦笑了下，“從我們同居到結婚離婚，家也確實都是我在照顧，不論家務開銷，還是人情往來，都是我在處理，我做的這些還不夠嗎？娜娜，我只想要個孩子。”
楊娜看著面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，他穿著西裝，身上帶著酒氣，明顯是從飯局上趕過來的，從前她最喜歡他這副樣子，而如今卻覺得陌生。
“我不是不想要孩子，我只是想再晚兩年，你難道兩年都不能等嗎？你以前說過不逼我的。”
“是，我是說過，但我發現說和做不一樣。”曹靖扯了扯嘴角，“你永遠都在忙，我自己一個人處理所有事情，我也會累，也會感到寂寞，最近我發現我並不是我最初以為的那樣，是能包容你所有的人。”
這些話，他們談離婚的時候他說過，楊娜不想再聽，她只是執拗地看著他，“你說過不介意我忙，也會尊重我的所有選擇，現在你為什麽反悔了？你應該知道明年對我來說很重要，這個時候我如果懷孕，很可能就無法參加主治醫師的考試。”
曹靖笑了笑，“我知道明年對你來說很關鍵，可對於醫生來說，哪一年不關鍵？我家裏的情況你清楚，我從小是爺爺照顧的更多，他如今身體不好，不知道能撐多久，我想讓他看到我的孩子出生。”
“沒辦法做到對你的承諾，我很抱歉。”曹靖語氣有點悲涼，似乎是看透一般說道，“沒有人能夠完全做到家庭和事業平衡，你不能，我也不能，那既然我們都不願意遷就彼此，分開就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“曹靖，你怎麽能這麽說話？”楊娜媽媽在一旁聽了半天，突然覺得不對，“你們倆過得好好的，為什麽就一定要離婚？如果是因為孩子，那就好好溝通生一個不就完了？”
“阿姨”，已經離婚了，曹靖也不方便再像從前一樣稱呼楊娜的母親，他禮貌地叫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孩子的問題只是一個導火索，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太多了，兩個人一起經營的才叫家庭，可惜我們的家裏，時常都只有一個人。”
楊娜媽媽楞了楞，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氣對楊娜道：“早叫你不要學醫你不聽。”
楊娜楞了楞，突然笑了起來，以前她總聽別的女醫生因為自己無法平衡家庭的問題而苦惱，沒想到現在這樣的事竟然也發生在她身上了。
一個人的變化能有多快？幾個月前，她還每天上班都帶著老公給細心準備的各種充饑小零食和水果，是科室裏把婚姻生活過得最有滋有味的女醫生，如今，曾經羨慕她的人家庭依然圓滿，而她，連離婚證都拿到手了。
人心變得太快了，楊娜忍不住想。
楊娜笑了笑，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，“你一個人在家會寂寞，那是誰能讓你不再寂寞？”
她話一說完，旁邊的兩個人都楞住了，楊娜媽媽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，曹靖就說道：“你不要胡思亂想，沒有別人。”
楊娜輕聲笑了笑，把鼻子上的氧氣管拿掉，熟悉的憋悶感再次襲來，她才安心，她轉了個身，“麻煩你幫我把我媽送回去，謝謝。”
楊娜媽媽不想走，她還沒明白楊娜的話是什麽意思，單純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醫院，還是曹靖看出楊娜現在不想面對他們兩個，說道：“這裏都是她的同事，他們會照顧好她的，您在這裏幫不上忙，她還要擔心您。”
曹靖到底是楊娜媽媽最滿意的女婿，他這樣一說，再加上楊娜也確實不想見她，她無奈就只能跟著曹靖走了。
兩人走後，楊娜的病床上傳出壓抑的哭聲，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熱鬧的其他患者搖搖頭，卻也沒說什麽。
蘇木過來的時候楊娜已經恢覆平靜，正躺在病床上發呆，見到她來，她看向她，“來看我笑話？”
“我沒那麽無聊”，蘇木站在她床邊看了看，見她看起來狀態還不錯，說道，“我是來插管的，有護士跟我說你在這，還說你家人走了，那作為同事，我想我應該來看看，這是人情世故。”
“呵，人情世故。”楊娜閉上眼睛，“知道我最不喜歡你什麽地方嗎？就是你自以為是的周到妥帖。”
“你不喜歡就不喜歡，跟我有什麽關系？我又不在乎。”蘇木看了看，拿了個凳子過來坐到床邊，“離個婚就把你打倒了？你跟我嗆聲的勁頭呢？”
“你懂什麽？”楊娜冷嘲說道。
蘇木輕笑，“我確實不是很懂你，在我看來，不過離婚而已。”
“不過離婚而已？”楊娜睜開眼睛看著她，眼裏是毫不掩飾地諷刺，“你以為換成你，你能比我好到哪裏去？”
蘇木輕挑了下眉，說道“換成是我，我當然也會沮喪，畢竟我是個人，不是木頭，但也就僅此而已了，傷心幾天意思意思就行了，畢竟還有新生活等著，我不可能因為離婚就自我懷疑，我這麽優秀，過不到一起，那肯定不是我的問題，只能是那個男人不行，傷心幾天，已經是對他的尊重了。”
楊娜自認對蘇木還算了解，但聽了她的話還是控制不住呆了下，反應過來她就笑了出來，直笑到自己臉色通紅，眼角有淚流出，她才說道：“你這樣想，秦楚文知道嗎？”
“希望他沒機會知道。”蘇木說道。
楊娜又笑了笑，目光來回打量著她，“原來你也不過如此。”
她的話不好聽，但蘇木沒興趣跟她糾纏，陷入自己思維裏的人，跟她解釋再多都沒用，只能是浪費口舌。
“行了，看你也沒什麽事，我走了。”
楊娜看她出了留觀病房，想到她剛剛說的話，忍不住嘲諷地笑了笑，卻也沒再說什麽。
——
秦楚文把個人心得發給蘇木的時候，蘇木差點就要跑到他家給他一個麽麽噠，有些人真的不服不行，手術做得好也就算了，連這東西都寫得這麽好，深刻到，如果是上學期間，老師會拿出來當範文念的程度。
蘇木向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，當即就給秦楚文發了個六塊六毛六的紅包，以此來表達她對他寫作能力的認可。
秦楚文回了她一個微笑。
蘇木就發了條語音，“男人，高興就要豪放一點，這麽含蓄萬一我要是看不懂怎麽辦？”
秦楚文那邊很快回了消息，也是條語音。
“你不在家，我高興給誰看？”
蘇木哼笑一聲把手機揣到兜裏，她忙得很，就讓他自己在家玩吧。
第二天一早，秦楚文依然雷打不動地給女朋友送來了早餐，蘇木拿著餐盒到辦公室的時候，正好碰到已經恢覆正常的楊娜，對方向她手裏看了眼，隨後轉身直接離開。
張琳從後面過來，問道：“她又怎麽了？”
蘇木搖搖頭，“不知道。”
說著她看向明顯今天心情不錯的張琳，問道：“今天怎麽心情這麽好？你兒子的考試成績很好？”
昨天她們聊天的時候，張琳說著，前兩天她兒子的學校剛考完試。
說到這個，張琳臉上就露出笑意，“成績出來了，年級第50名，保持這個成績，來年三中應該就穩了。”
三中是B市最好的中學之一，向來是小學家長搶破頭也想要孩子進的學校。
蘇木聽了詫異道：“戶籍的事解決了？”
蘇木雖然還沒結婚，但也知道，現在的孩子上學想要上個好學校有多不容易，首先是學區房的問題，其次就是戶籍，有本市戶籍的好說，沒有的，要通過審核才能報考心儀的學校。
張琳：“解決了，在那邊買了個老破小的房子。”
三中附近的老破小也要不少錢，蘇木咋舌，真狠啊，以後這不得拼命幹？
張琳也嘆氣，“幸虧他爸能給企業做做培訓什麽的，要不然以後真的喝西北風。”
蘇木點點頭，說的可不就是嗎，大學老師都是隱形富豪。
心外科，秦楚文早上查房最後一站是張紅軍的病房，今天才手術後的第二天，他就已經能下床了。
見他和幾個年輕醫生進來，張紅軍就對扶著他的自家孫女說道：“小秦醫生，見過了吧？”
張紅軍的孫女笑了笑，“見過了。”
說完她笑著對秦楚文打了個招呼，“秦醫生。”
秦楚文點了點頭，對張紅軍說道：“感覺怎麽樣？”
張紅軍笑呵呵的，“挺好的。”
說著他惋惜地看了看秦楚文，“秦醫生你怎麽就有女朋友了呢。”
秦楚文笑了笑，張紅軍的孫女則無奈地說了句，“爺爺，您能別亂牽線了嗎？”
“我怎麽就亂牽線了？”張紅軍說了句，又遺憾道，“晚了一步。”
張紅軍孫女對秦楚文抱歉地笑了笑，說實話，要不是知道這個秦醫生有女朋友了，她還真挺想跟他接觸接觸的，畢竟人長的是真的很帥。
秦楚文沒再繼續女朋友的問題，而是又問了幾句張紅軍的情況，當他問完張紅軍要問下一個患者的時候，蘇木過來了。
“查房呢？”她在門口看了一眼說道。
跟在秦楚文身後的住院醫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，秦楚文也轉身看向她，眼神頓時變得溫柔，“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？”
蘇木走進去，“27床下午手術，我來看看。”
27床，就是秦楚文接下來要問情況的患者，這下他不用問也知道27床的情況了。
蘇木進到病房見到所有人都看她，就對秦楚文說道：“你先查房，我不急。”
秦楚文笑了笑就先查房，結束後看向蘇木，“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學生呢。”
“請假了”，蘇木說完就來到27床，“27床葛耀武？”
葛耀武點點頭，蘇木笑了笑，“我看下腕帶。”
對方伸手讓她看了下，蘇木笑道：“我是你今天下午手術的麻醉醫生，過來跟你簡單聊聊，昨天晚上怎麽不在？來兩趟都沒看見你。”
不等葛耀武回答，張紅軍就說道：“他昨天偷跑回家了。”
葛耀武不好意思地笑笑，蘇木輕笑：“以後可不行了啊，弄不好會影響手術。昨天晚上一點以後開始，吃沒吃什麽或者喝什麽？”
葛耀武搖搖頭：“沒有，護士昨天下午就說了要禁食禁飲。”
蘇木又接著問其他問題，秦楚文看了一眼就打算離開，張紅軍攔住秦楚文，悄聲問道：“這個小姑娘，你熟不？”
秦楚文挑眉，“挺熟的。”
張紅軍：“她長得怪好看的，她也是醫學博士嗎？”
秦楚文點點頭：“是的。”
張紅軍眼睛都亮了，他有個孫子，也是博士，跟這姑娘正相配！
張紅軍：“那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嗎？”
秦楚文楞了下，不可思議地看向他，他身後的人短暫的楞怔後紛紛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張紅軍的孫女無奈地捂住額頭，小聲道：“爺爺，您幹嗎？，到這當紅娘來了？”
秦楚文回過神，一言難盡地看了眼面前八十多歲的小老頭兒，好笑道：“她有男朋友。”
張紅軍眼裏的光滅了一半，剛想問感情好嗎，就聽秦楚文說：“我就是她男朋友。”
張紅軍眼裏的光都滅了，等秦楚文走了，他看著完成訪視打算離開的蘇木，對身邊的孫女說道：“人家都內部消化了，你說你們幾個怎麽就不爭點氣呢？”
張紅軍孫女滿臉黑線，她爺爺真是越來越愛操心了。
蘇木一轉身就看到同一病房的大爺正對著她嘆氣，她楞了下，問道：“您是有什麽不舒服嗎？”
張紅軍：“我心堵。”
蘇木趕緊過去，“具體什麽感覺？”說著她就要按鈴。
張紅軍孫女趕緊阻止她，無奈道：“沒事，閑的。”
蘇木：“……”
意識到她誤會了，張紅軍趕緊解釋道：“沒事，我是心理上的堵，不是生理上的。”
蘇木：“……您註意休息，保持好心情，很快就能出院了。”
張紅軍更惋惜，多善良的姑娘啊。
中午蘇木依然和秦楚文一起吃的飯，想到早上碰到的事，她就說了一嘴。
秦楚文無奈：“老爺子想給你和我介紹男女朋友。”
蘇木：“……”
“是給你和我分別介紹還是介紹我們兩個認識？”
秦楚文輕笑：“分別。”
這可太嚇人了，蘇木無法接受，她當即就拿出手機，說道：“咱倆拍個照發個朋友圈。”
秦楚文：“……”
兩人快速地拍好照片發到朋友圈，秦楚文忍不住道：“危機意識這麽強？”
蘇木一本正經道：“畢竟你這麽優秀，讓我難以割舍。”
秦楚文：“……改天休息我帶你上山拜拜吧。”
蘇木白他一眼，“趕緊吃飯。”
她說完，自己的手機就響了，是她爸打來的，她直接按了接聽。
那邊傳來蘇衛東充滿笑意的聲音，“我跟你媽到B市了，你今天是不是可以正常下班？晚上想吃點什麽？”
作者有話說：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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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院急救中心搶救室內最裏面的一張病床上, 楊娜身上接著心電監護，像是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，在她的床尾，站著一個穿著睡衣的阿姨, 正滿臉焦急地看著旁邊的醫生。
急診醫生看了眼楊娜, 又看向床位的楊娜的媽媽, 說道：“血壓心率都正常，沒什麽事了, 盡量不要刺激她的情緒。”
急診醫生說完又看了眼楊娜，“先留觀？”
楊娜點點頭, “謝謝。”
急診醫生笑了笑，叫人把她推到留觀病房，楊娜媽媽在後面跟著，等到了留觀病房楊娜媽媽說道：“剛剛那大夫怎麽回事，人都暈了他還說沒什麽事。”
“你是醫生還是他是醫生？”楊娜聲音疲憊問道。
“娜娜你怎麽說話呢？媽媽這不是在關心你？”說著她坐到床尾, “你也是氣性大, 我就說兩句, 你就受不了了，這些年你在外面脾氣都養大了。”
楊娜閉了閉眼, 即使現在吸著氧, 她依然感覺自己似乎是又喘不上氣來了, 她臉側向與母親相反的方向，說道：“你回去吧, 我在這裏沒事。”
“你在這躺著我能放心回去？”楊娜媽媽倏地看向女兒，見她把頭轉到了另一邊, 她嘆了口氣, “我說話你不樂意聽我就不說了, 一會曹靖到了我就回去，不在這礙你的眼。”
楊娜轉過頭，一下子情緒激動了起來，“誰讓你叫他來的？”
楊娜媽媽，“你爸又不在這，你出事了我不叫他叫誰？”
楊娜咬咬牙，“媽，我和曹靖已經離婚了。”
“你別跟我說這個！”一說到離婚，楊娜媽媽語氣也變得激動了起來，“你說離婚就離婚，要不是曹靖他媽跟我說了，我和你爸還被你給蒙在鼓裏！我就搞不明白了，你天天不著家，家裏都是曹靖在照顧，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一定要離婚，你是日子過的太好了燒的嗎？”
這樣的話楊娜從離婚前聽到離婚後，以前她婆婆說，現在她媽媽說，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，還有類似於“不就是生個孩子，哪個女人不生孩子。”“年齡大了不好生”這類的讓人窒息的話。
起初她還能一笑置之不當回事，可日積月累，聽的越來越多後，到現在，再聽到這樣的話，她下意識就覺得非常煩躁，並且惡心想吐，她不明白父母把她培養出來，從小教她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，怎麽現在一下子就又要讓她變成一個生育機器一樣，她連自己選擇什麽時間生育的權利似乎都沒有。
從前，下班是她非常期待的時刻，而如今，下班成了她每天最不想面對的時刻。
下了班，到了家，既要處理和前夫的財產分割問題，等著人來把家裏屬於他的東西搬走，又要面對母親的責問。
“你為什麽要離婚？”
“你知道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影響有多大嗎？”
“你以為你二婚還能找到一個什麽樣的？”
“別人都能生孩子，你為什麽就不能？我不也生了你，現在日子不也過得很好？”
“曹靖對你夠可以了，你天天待在醫院，下了班也是捧著電腦忙個不停，換別人早不跟你過了，兩個人過日子就是互相遷就，他天天對你噓寒問暖，你就生個孩子怎麽了？早晚不都得生？”
不知聽了多少遍的質問在她今天回家，母親對她的挑剔聲中如同利劍一般刺進她的腦子裏，讓她忍不住想要逃離那個家，逃離那個讓她無法呼吸的地方，所以她暈倒了。
楊娜眼睛看著留觀病房的天花板，眼角有淚流出，她不知道她只不過是想晚兩年要孩子，怎麽就成她的錯了？她不過是拒絕了他們的提議而已，怎麽就成了所有人口中自私任性的罪人了呢？
楊娜的前夫曹靖來的時候她依然楞神地看著天花板，曹靖看她這個樣子也嘆了口氣，讓前丈母娘到一邊休息，他走到床邊說道：“我知道你最近心理壓力很大，我也一樣，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，我也在找原因。”
楊娜看向他，她聲音很輕，“我以前和你說過，我的專業意味著我以後會很忙，你當時對我說沒關系，你可以照顧家庭。”
“是，我是說過。”曹靖苦笑了下，“從我們同居到結婚離婚，家也確實都是我在照顧，不論家務開銷，還是人情往來，都是我在處理，我做的這些還不夠嗎？娜娜，我只想要個孩子。”
楊娜看著面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，他穿著西裝，身上帶著酒氣，明顯是從飯局上趕過來的，從前她最喜歡他這副樣子，而如今卻覺得陌生。
“我不是不想要孩子，我只是想再晚兩年，你難道兩年都不能等嗎？你以前說過不逼我的。”
“是，我是說過，但我發現說和做不一樣。”曹靖扯了扯嘴角，“你永遠都在忙，我自己一個人處理所有事情，我也會累，也會感到寂寞，最近我發現我並不是我最初以為的那樣，是能包容你所有的人。”
這些話，他們談離婚的時候他說過，楊娜不想再聽，她只是執拗地看著他，“你說過不介意我忙，也會尊重我的所有選擇，現在你為什麽反悔了？你應該知道明年對我來說很重要，這個時候我如果懷孕，很可能就無法參加主治醫師的考試。”
曹靖笑了笑，“我知道明年對你來說很關鍵，可對於醫生來說，哪一年不關鍵？我家裏的情況你清楚，我從小是爺爺照顧的更多，他如今身體不好，不知道能撐多久，我想讓他看到我的孩子出生。”
“沒辦法做到對你的承諾，我很抱歉。”曹靖語氣有點悲涼，似乎是看透一般說道，“沒有人能夠完全做到家庭和事業平衡，你不能，我也不能，那既然我們都不願意遷就彼此，分開就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“曹靖，你怎麽能這麽說話？”楊娜媽媽在一旁聽了半天，突然覺得不對，“你們倆過得好好的，為什麽就一定要離婚？如果是因為孩子，那就好好溝通生一個不就完了？”
“阿姨”，已經離婚了，曹靖也不方便再像從前一樣稱呼楊娜的母親，他禮貌地叫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孩子的問題只是一個導火索，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太多了，兩個人一起經營的才叫家庭，可惜我們的家裏，時常都只有一個人。”
楊娜媽媽楞了楞，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氣對楊娜道：“早叫你不要學醫你不聽。”
楊娜楞了楞，突然笑了起來，以前她總聽別的女醫生因為自己無法平衡家庭的問題而苦惱，沒想到現在這樣的事竟然也發生在她身上了。
一個人的變化能有多快？幾個月前，她還每天上班都帶著老公給細心準備的各種充饑小零食和水果，是科室裏把婚姻生活過得最有滋有味的女醫生，如今，曾經羨慕她的人家庭依然圓滿，而她，連離婚證都拿到手了。
人心變得太快了，楊娜忍不住想。
楊娜笑了笑，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，“你一個人在家會寂寞，那是誰能讓你不再寂寞？”
她話一說完，旁邊的兩個人都楞住了，楊娜媽媽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，曹靖就說道：“你不要胡思亂想，沒有別人。”
楊娜輕聲笑了笑，把鼻子上的氧氣管拿掉，熟悉的憋悶感再次襲來，她才安心，她轉了個身，“麻煩你幫我把我媽送回去，謝謝。”
楊娜媽媽不想走，她還沒明白楊娜的話是什麽意思，單純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醫院，還是曹靖看出楊娜現在不想面對他們兩個，說道：“這裏都是她的同事，他們會照顧好她的，您在這裏幫不上忙，她還要擔心您。”
曹靖到底是楊娜媽媽最滿意的女婿，他這樣一說，再加上楊娜也確實不想見她，她無奈就只能跟著曹靖走了。
兩人走後，楊娜的病床上傳出壓抑的哭聲，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熱鬧的其他患者搖搖頭，卻也沒說什麽。
蘇木過來的時候楊娜已經恢覆平靜，正躺在病床上發呆，見到她來，她看向她，“來看我笑話？”
“我沒那麽無聊”，蘇木站在她床邊看了看，見她看起來狀態還不錯，說道，“我是來插管的，有護士跟我說你在這，還說你家人走了，那作為同事，我想我應該來看看，這是人情世故。”
“呵，人情世故。”楊娜閉上眼睛，“知道我最不喜歡你什麽地方嗎？就是你自以為是的周到妥帖。”
“你不喜歡就不喜歡，跟我有什麽關系？我又不在乎。”蘇木看了看，拿了個凳子過來坐到床邊，“離個婚就把你打倒了？你跟我嗆聲的勁頭呢？”
“你懂什麽？”楊娜冷嘲說道。
蘇木輕笑，“我確實不是很懂你，在我看來，不過離婚而已。”
“不過離婚而已？”楊娜睜開眼睛看著她，眼裏是毫不掩飾地諷刺，“你以為換成你，你能比我好到哪裏去？”
蘇木輕挑了下眉，說道“換成是我，我當然也會沮喪，畢竟我是個人，不是木頭，但也就僅此而已了，傷心幾天意思意思就行了，畢竟還有新生活等著，我不可能因為離婚就自我懷疑，我這麽優秀，過不到一起，那肯定不是我的問題，只能是那個男人不行，傷心幾天，已經是對他的尊重了。”
楊娜自認對蘇木還算了解，但聽了她的話還是控制不住呆了下，反應過來她就笑了出來，直笑到自己臉色通紅，眼角有淚流出，她才說道：“你這樣想，秦楚文知道嗎？”
“希望他沒機會知道。”蘇木說道。
楊娜又笑了笑，目光來回打量著她，“原來你也不過如此。”
她的話不好聽，但蘇木沒興趣跟她糾纏，陷入自己思維裏的人，跟她解釋再多都沒用，只能是浪費口舌。
“行了，看你也沒什麽事，我走了。”
楊娜看她出了留觀病房，想到她剛剛說的話，忍不住嘲諷地笑了笑，卻也沒再說什麽。
——
秦楚文把個人心得發給蘇木的時候，蘇木差點就要跑到他家給他一個麽麽噠，有些人真的不服不行，手術做得好也就算了，連這東西都寫得這麽好，深刻到，如果是上學期間，老師會拿出來當範文念的程度。
蘇木向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，當即就給秦楚文發了個六塊六毛六的紅包，以此來表達她對他寫作能力的認可。
秦楚文回了她一個微笑。
蘇木就發了條語音，“男人，高興就要豪放一點，這麽含蓄萬一我要是看不懂怎麽辦？”
秦楚文那邊很快回了消息，也是條語音。
“你不在家，我高興給誰看？”
蘇木哼笑一聲把手機揣到兜裏，她忙得很，就讓他自己在家玩吧。
第二天一早，秦楚文依然雷打不動地給女朋友送來了早餐，蘇木拿著餐盒到辦公室的時候，正好碰到已經恢覆正常的楊娜，對方向她手裏看了眼，隨後轉身直接離開。
張琳從後面過來，問道：“她又怎麽了？”
蘇木搖搖頭，“不知道。”
說著她看向明顯今天心情不錯的張琳，問道：“今天怎麽心情這麽好？你兒子的考試成績很好？”
昨天她們聊天的時候，張琳說著，前兩天她兒子的學校剛考完試。
說到這個，張琳臉上就露出笑意，“成績出來了，年級第50名，保持這個成績，來年三中應該就穩了。”
三中是B市最好的中學之一，向來是小學家長搶破頭也想要孩子進的學校。
蘇木聽了詫異道：“戶籍的事解決了？”
蘇木雖然還沒結婚，但也知道，現在的孩子上學想要上個好學校有多不容易，首先是學區房的問題，其次就是戶籍，有本市戶籍的好說，沒有的，要通過審核才能報考心儀的學校。
張琳：“解決了，在那邊買了個老破小的房子。”
三中附近的老破小也要不少錢，蘇木咋舌，真狠啊，以後這不得拼命幹？
張琳也嘆氣，“幸虧他爸能給企業做做培訓什麽的，要不然以後真的喝西北風。”
蘇木點點頭，說的可不就是嗎，大學老師都是隱形富豪。
心外科，秦楚文早上查房最後一站是張紅軍的病房，今天才手術後的第二天，他就已經能下床了。
見他和幾個年輕醫生進來，張紅軍就對扶著他的自家孫女說道：“小秦醫生，見過了吧？”
張紅軍的孫女笑了笑，“見過了。”
說完她笑著對秦楚文打了個招呼，“秦醫生。”
秦楚文點了點頭，對張紅軍說道：“感覺怎麽樣？”
張紅軍笑呵呵的，“挺好的。”
說著他惋惜地看了看秦楚文，“秦醫生你怎麽就有女朋友了呢。”
秦楚文笑了笑，張紅軍的孫女則無奈地說了句，“爺爺，您能別亂牽線了嗎？”
“我怎麽就亂牽線了？”張紅軍說了句，又遺憾道，“晚了一步。”
張紅軍孫女對秦楚文抱歉地笑了笑，說實話，要不是知道這個秦醫生有女朋友了，她還真挺想跟他接觸接觸的，畢竟人長的是真的很帥。
秦楚文沒再繼續女朋友的問題，而是又問了幾句張紅軍的情況，當他問完張紅軍要問下一個患者的時候，蘇木過來了。
“查房呢？”她在門口看了一眼說道。
跟在秦楚文身後的住院醫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，秦楚文也轉身看向她，眼神頓時變得溫柔，“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？”
蘇木走進去，“27床下午手術，我來看看。”
27床，就是秦楚文接下來要問情況的患者，這下他不用問也知道27床的情況了。
蘇木進到病房見到所有人都看她，就對秦楚文說道：“你先查房，我不急。”
秦楚文笑了笑就先查房，結束後看向蘇木，“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學生呢。”
“請假了”，蘇木說完就來到27床，“27床葛耀武？”
葛耀武點點頭，蘇木笑了笑，“我看下腕帶。”
對方伸手讓她看了下，蘇木笑道：“我是你今天下午手術的麻醉醫生，過來跟你簡單聊聊，昨天晚上怎麽不在？來兩趟都沒看見你。”
不等葛耀武回答，張紅軍就說道：“他昨天偷跑回家了。”
葛耀武不好意思地笑笑，蘇木輕笑：“以後可不行了啊，弄不好會影響手術。昨天晚上一點以後開始，吃沒吃什麽或者喝什麽？”
葛耀武搖搖頭：“沒有，護士昨天下午就說了要禁食禁飲。”
蘇木又接著問其他問題，秦楚文看了一眼就打算離開，張紅軍攔住秦楚文，悄聲問道：“這個小姑娘，你熟不？”
秦楚文挑眉，“挺熟的。”
張紅軍：“她長得怪好看的，她也是醫學博士嗎？”
秦楚文點點頭：“是的。”
張紅軍眼睛都亮了，他有個孫子，也是博士，跟這姑娘正相配！
張紅軍：“那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嗎？”
秦楚文楞了下，不可思議地看向他，他身後的人短暫的楞怔後紛紛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張紅軍的孫女無奈地捂住額頭，小聲道：“爺爺，您幹嗎？，到這當紅娘來了？”
秦楚文回過神，一言難盡地看了眼面前八十多歲的小老頭兒，好笑道：“她有男朋友。”
張紅軍眼裏的光滅了一半，剛想問感情好嗎，就聽秦楚文說：“我就是她男朋友。”
張紅軍眼裏的光都滅了，等秦楚文走了，他看著完成訪視打算離開的蘇木，對身邊的孫女說道：“人家都內部消化了，你說你們幾個怎麽就不爭點氣呢？”
張紅軍孫女滿臉黑線，她爺爺真是越來越愛操心了。
蘇木一轉身就看到同一病房的大爺正對著她嘆氣，她楞了下，問道：“您是有什麽不舒服嗎？”
張紅軍：“我心堵。”
蘇木趕緊過去，“具體什麽感覺？”說著她就要按鈴。
張紅軍孫女趕緊阻止她，無奈道：“沒事，閑的。”
蘇木：“……”
意識到她誤會了，張紅軍趕緊解釋道：“沒事，我是心理上的堵，不是生理上的。”
蘇木：“……您註意休息，保持好心情，很快就能出院了。”
張紅軍更惋惜，多善良的姑娘啊。
中午蘇木依然和秦楚文一起吃的飯，想到早上碰到的事，她就說了一嘴。
秦楚文無奈：“老爺子想給你和我介紹男女朋友。”
蘇木：“……”
“是給你和我分別介紹還是介紹我們兩個認識？”
秦楚文輕笑：“分別。”
這可太嚇人了，蘇木無法接受，她當即就拿出手機，說道：“咱倆拍個照發個朋友圈。”
秦楚文：“……”
兩人快速地拍好照片發到朋友圈，秦楚文忍不住道：“危機意識這麽強？”
蘇木一本正經道：“畢竟你這麽優秀，讓我難以割舍。”
秦楚文：“……改天休息我帶你上山拜拜吧。”
蘇木白他一眼，“趕緊吃飯。”
她說完，自己的手機就響了，是她爸打來的，她直接按了接聽。
那邊傳來蘇衛東充滿笑意的聲音，“我跟你媽到B市了，你今天是不是可以正常下班？晚上想吃點什麽？”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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